第11章 南下的绿皮车(1 / 1)

金川火车站在深冬的午夜如同一座巨大的、冰冷的钢铁坟墓。昏黄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曳,投下惨淡而扭曲的光斑,勉强照亮站前广场上堆积如山的、被踩踏得污黑发硬的积雪。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烟、人体汗臭、呕吐物和廉价烟草混合的刺鼻气味,浓稠得几乎能凝结成块。

林蔓裹紧身上那件单薄破旧的棉袄,围巾拉得极高,只露出一双警惕而疲惫的眼睛。她像一片被寒风裹挟的枯叶,随着汹涌的人潮艰难地向前挪动。眼前是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,背着巨大编织袋的民工、拖家带口的失业工人、眼神茫然的年轻男女……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、看不出原色的棉衣,脸上刻着相似的焦虑、麻木和对未知前路的惶恐。巨大的“金川——广州”的牌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模糊不清。

“挤什么挤!赶着投胎啊!”

“妈的!行李!踩我脚了!”

“让让!让让!孩子要挤掉了!”

各种方言的咒骂、哭喊、催促声混杂着列车进站的尖锐汽笛声,形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海洋,冲击着林蔓脆弱的耳膜。她被人流裹挟着,身不由己地向前涌去,瘦弱的身体被撞得东倒西歪,脚下踩到不知是泥泞还是呕吐物的粘稠物,让她胃里一阵翻腾。背上那个瘪瘪的帆布包此刻成了累赘,不断被人拉扯挤压。她只能死死护住胸口——那里,缝在内衣夹层里的那叠钞票,是她唯一的希望,此刻正随着心跳剧烈地搏动着,带来一种灼热的刺痛感。

终于挤到了站台。一列墨绿色的、如同钢铁长龙般的绿皮火车静静地卧在铁轨上,车身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厚厚的煤灰。车厢门口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。穿着制服的列车员挥舞着胳膊,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,但收效甚微。人们像疯了一样往上挤,行李、包裹、甚至孩子被高高举起,从人头顶上传递过去。哭喊声、叫骂声、列车员的哨子声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幅末日般的混乱图景。

林蔓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向前一推,险些摔倒。她踉跄着,几乎是被人流硬生生地“塞”进了狭窄的车门。一股难以形容的、混合着浓烈汗臭、脚臭、劣质烟草、方便面调料包和人体排泄物气味的浊浪扑面而来,瞬间将她淹没!她眼前一黑,胃里翻江倒海,几乎要呕吐出来。

车厢里更是地狱。过道里、座位底下、甚至小小的洗手池边,都挤满了人。空气污浊得令人窒息,几乎无法呼吸。座位早已被占满,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找。林蔓像一片浮萍,被挤在过道中间,前后左右都是散发着汗味和体热的身体,紧紧贴着她,推搡着她。她只能拼命蜷缩起身体,将帆布包紧紧抱在胸前,用尽全力护住胸口那处至关重要的位置。

火车在一声沉闷的汽笛声中,缓缓开动了。车轮碾过铁轨,发出单调而沉重的“哐当、哐当”声。车厢剧烈地摇晃着,林蔓的身体也随之摇摆,像狂风中的芦苇。她艰难地扭过头,透过布满污垢和冰花的车窗,望向外面飞速倒退的、被无边黑暗和惨淡雪光笼罩的荒凉北国。

熟悉的筒子楼、灰蒙蒙的厂区、光秃秃的树枝……一切都在视野中急速缩小、模糊,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。那片承载了她所有屈辱、绝望和冰冷记忆的土地,正在离她远去。然而,心头却没有丝毫解脱的轻松,只有一种更深沉的、被连根拔起的茫然和恐惧。南方?那个只在别人口中听说过的、遍地黄金却又充满未知凶险的地方,等待她的会是什么?

车厢里浑浊的空气令人作呕。旁边一个满身汗味的中年男人似乎睡着了,沉重的脑袋无意识地靠在了林蔓瘦弱的肩膀上。她猛地一颤,像被毒蛇咬到般,用尽全身力气向旁边躲闪,后背重重撞在另一个人的行李包上。那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。林蔓紧紧咬住下唇,将身体蜷缩得更小,几乎要将自己缩进那件破旧的棉袄里。她闭上眼睛,试图隔绝这令人窒息的污浊和无处不在的陌生躯体接触带来的恐慌。然而,黑暗中,沐阳那张英俊却如同恶魔般的脸,带着他那“举手之劳”带来的无尽屈辱,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。他此刻在做什么?在温暖的舞厅里搂着别的女人跳舞?还是和朋友谈论着那个被他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、最终狼狈逃离的“水蛇腰”?

一股冰冷的恨意混杂着更深的屈辱,如同毒液般从心底蔓延开来。她猛地睁开眼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用疼痛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幻象。她强迫自己望向窗外。夜色深沉,只有远处偶尔闪过几点微弱的灯火,如同鬼火般飘忽不定。绿皮火车在广袤的、被冰雪覆盖的荒原上孤独地奔驰着,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喘息,载着一车沉甸甸的绝望和微茫的希望,义无反顾地驶向那个传说中能吞噬一切、也能重塑一切的、遥远而陌生的南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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